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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山之南、峻嶺之下、修竹之側(cè)，有樟木數(shù)株，蓊郁摩天。一農(nóng)家小院蔭蔽其間。余與祖全等賃為畫室，名之曰涌泉山居。山居前有無名小溪，自命涌泉山溪。村民告曰，溪水出自里半外溶洞老龍洞。

爾來新冠猖行，封困山居近旬，偃蹇寂寥，唯丹青相伴，馀則諸事不可為。乃與祖全約共野行，探尋山溪源頭。

午后天朗風(fēng)清，遂出小院下行約五十米，至溪之湄。溪闊不過三、四米，清瑩秀澈，游魚細(xì)石，歷歷可見。漢詩所謂“盈盈一水間”，或指此耶？有石橋橫跨，寬不盈米，石板小道盤曲上行，沒于叢林，蓋攀南山、通主城故道也。

乃棄路右折，循溪上溯，分蒿草藤蔓、披叢竹灌木而行。每有剛柯刺股、柔藤困足。行四百余米，豁然開朗，水面闊開至十?dāng)?shù)米，清淺如舊。日光下徹，斑斕照底。三五游鳧，或煽翅撲水，嘎嘎有聲；或閉目縮脖，恬然自安。

岸左老桐數(shù)莖，自竹叢間赫然秀出，枝柯橫斜，負(fù)勢(shì)摩空。樹梢黃葉星綴，時(shí)有飄零。石屋旁依竹樹，屋前冬菜數(shù)畦，分植白菜、萵苣、蘿卜、蔥苗，或青碧、或油綠，無不鮮翠爽目，娟然可愛。

擇畦隙前趨，未五十米，但見茂竹叢林，森布蒙密；飛蓬青蒿，蔥郁交織。再再探尋，走投無路，非披荊斬棘，不得前行。遂棄岸行，下探至河床。

溪水漸淺漸窄，深可尺許，寬或三米。奇石紛然，巨細(xì)參差，層層錯(cuò)疊。乃躡出水者、淺沒者、非危立者，趔趔趄趄，橫穿河道，幾度前仆后傾，狀極狼狽。援竹攀石，上至右岸。非岸也，洲島之具體而微者也。島寬三、四米，島右別有細(xì)流，或潺湲逶迤，或叮咚奔注，匯于主道。撥竹樹、踏枯葉、尋水聲，凡三十米，至于細(xì)潭邊。潭為溪水所積，回蕩徘徊，汩汩外溢。潭周巉巖突兀，橫斜錯(cuò)置，猙獰可怖。竹樹雜遝間，不辨水之所出，惟轟隆響震之聲不絕于耳。東坡所述“空中而多竅，與風(fēng)水相吞吐，有窾坎鏜鞳之聲”，何其相類乃爾！

披坐水湄，聽百鳥嚶嚶溪流泠泠之天籟，誦《石鐘山》《小石潭》之游記，亦一至樂也。

別清潭，循主道，躡亂石，披榛莽近百米。溪水時(shí)隱時(shí)現(xiàn)，溪道愈見幽邃淺狹，終至不復(fù)見水痕，唯奇石亂嵁錯(cuò)布耳。欲覓源頭之老龍洞，卒不可得。乃檢選石之玲瓏奇異者數(shù)枚而返。

蓋溪源之去涌泉山居，不過里半。溪流之清、溪石之奇、溪岸之茂、踏訪之趣，足堪眷慕流連。然自去歲初冬辟山居為畫室，與溪為鄰，忽忽經(jīng)年矣。雖時(shí)有探源溯流之意，而非因疫情阻隔，終不得一遂初心。于是余有嘆焉：人生不時(shí)暫停腳步，以溯心源、以追靈魂、以省來路、以知去路，或?yàn)樽惝?dāng)也。生而苦短，行而有涯。最堪珍惜者，寧非身邊之人、手邊之物、沉靜之心也歟？

文/圖 張涌